深度專訪|回到部落好好生活,重新認識自己、認識土地,最後重新認識自己的家人【飛鼠咖啡-陳瑜安】

「 在外面久了,想回家了」

你有多久沒回家好好看看父母了呢?車程的距離、交通費的距離,台北到阿里山的距離。國小畢業就離開家的陳瑜安,為了陪伴父母,辭去大城市穩定的工作,回到阿里山部落創業

從城市回到家鄉,以「飛鼠咖啡」為起點,帶動部落產業、推動青年陪力會所、認識特富野文化、認同生活的土地。陳瑜安透過回到部落,認真好好生活,重新認識了自己,也重新找回了與家人相聚的時光

Good Life(以下簡稱為GL):請您自我介紹,以及開店前的背景?

我來自阿里山特富野部落,我叫陳瑜安,鄒語名字叫lupi’i ‘e ‘akuyayana,以前在外面讀新聞系,後來在廣播電台工作,算是從事媒體產業

GL:是因為什麼樣的契機回來阿里山開「飛鼠咖啡」呢?

在外面久了,想回家了

我們部落從以前到現在的有一樣的狀況,這邊沒有高中、沒有大學,我的年代連國中都沒有,所以國小畢業以後,就需要到外地去讀書

我以前是讀嘉義市,雖然都是在嘉義,但車程就要一小時又四十幾分,所以很早期就開始住校,大學更是在北部讀書,從台北回到嘉義以後還要上山,這幾段時間加起來5、6個小時一定跑不掉,若是連假10個小時都有可能,所以我學生時期很少回家,因為車程遠、車資貴、還要花很長的時間。開始工作後原本以為會不一樣,以為有錢可以坐高鐵,可能更方便,可是並沒有…要排班反而更沒有時間回來

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回來,就看著父母,發現他們的改變越來越大,開始有皺紋、有白頭髮,他們臉上的疲憊越來越多,所以我那時候就想說:我一定要想辦法回來

GL:因為久久回來一次看到父母改變的樣子,讓您覺得有一天,一定要回到這個地方,有沒有特別設計回來要做什麼呢?

這其實就是我害怕的地方,因為想回來是一個感性的事情,但如果要回到這裡生活,我要做什麼,就是一個現實的問題,所以就有點像感性與理性之間一直在掙扎,後來還是感性贏了

我回推回家可以做什麼,盤點了家中的資源,發現從我父母那一代開始,已經種植咖啡超過20多年了,早期是一級產業(咖啡生豆),我們會將未烘焙的豆子,賣給咖啡店家、咖啡愛好者、批發商等等,我覺得或許可以從這一區塊著手,讓咖啡品質再提升、做咖啡品牌,用轉化咖啡變成我回來部落的利基點

GL:發現家裡有生豆原料是一個起點,但我們知道,從一個生豆,到成為一間咖啡店可用的豆子,還需經過很多處理。在這過程中花了哪些時間、學習了什麼?

從頭學習。

我早期是不喝咖啡的,只有回到家裡才會喝咖啡,我總會說咖啡是跟家裡面的連結,我們家有那種很大的紅色圓桌,以前當我回到家裡後,父母的第一句話都是問我要不要喝杯咖啡,我們透過喝杯咖啡的這段時間,坐在紅色圓桌旁,聊彼此的近況,例如:我最近工作遇到了什麼、他們在部落裡做了什麼,當初對咖啡豆、這一杯咖啡的印象,就是一個家庭之間的時光

而我從咖啡豆進階到營業是一個很長的學習,因為我是零基礎,於是我去咖啡店打工,跟老闆說:可不可以讓我在那邊做短期實習,你不用付工資,但把你能交的交給我,在那段時間,我沒學什麼煮咖啡,反而是知道出杯的順序,怎麼接待客人,咖啡的沖煮技巧跟烘焙到很後面才學,可是在那裡,我建立出對咖啡廳的一個輪廓

我回來時剛好是疫情,很多事情都要線上學習,雖然疫情是一個很不好的事情,但課程轉線上,反而對住在深山的我來說是一個機會,我就是透過那時候做了很多學習

GL:飛鼠咖啡命名的由來是什麼?

取名叫飛鼠咖啡是因為PEISU,這是我們鄒語,念PEISU,聽起來很像華文的飛鼠(在鄒語里意思是錢),也是因為希望我們像飛鼠的形態

飛鼠透過它的雙翼(薄膜)在山林間移動,在樹林之間穿梭跳躍,我們的產品、我們的咖啡,位在這麼深山的地方,如何讓大家認識我們最重要的就是網路,因此需要透過像網路這個雙翼,讓更多人認識飛鼠咖啡,認識我們特富野(最初設定是針對網路,並沒有要做實體咖啡廳)。且不管是部落或是咖啡園裡,都有很多的飛鼠,有點像是說我們跟大自然共存在這裡,所以取名叫飛鼠咖啡

最重要的是,當我這個飛鼠咖啡賣出去以後,可以實質的帶動部落的產業

GL:所以最一開始的想法,不是開一間咖啡店,而是先把生咖啡豆做出品牌,讓更多人知道這裡有產咖啡豆,進而去認識到這個部落?

對,在一剛開始我也是用網絡去做行銷銷售而已,但後來發現,如果你沒有一個實體空間,人家會找不到你,有些人會想要找到源頭,當他知道阿里山特富野有一個飛鼠咖啡,他就會想要上來,可是我並沒有一個點讓他可以實際面對面的去交談、喝咖啡,所以那時候就覺得,或許可以進行下一步了,這就是為什麼會轉成實體店面

GL:看您父親好像除了咖啡豆,還有種愛玉,有把這些產品放進您們的菜單裡嗎?

有!愛玉對我們來說也是蠻重要的產業,在我爺爺年代就有。外面很多都是直接吃調味好的,而我希望大家喝到愛玉的原味,所以在我店裡端出來的愛玉,是不會有任何的調味的,可以先吃吃看原味,我會另外準備一壺黑糖,如果有興趣再加,就是用黑糖愛玉的方式呈現

GL:特富野本身的特產或農作物,就是愛玉跟咖啡還有其他嗎?

特富野是一個物產相當豐富的地方,有愛玉、苦茶、咖啡、竹筍、短期蔬果還有香菇,非常豐富,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產物,咖啡只是其中的一小塊,從事這麼多作物是因為,咖啡就是一個季節,我們要靠其他農作加起來,才足以支撐一個家庭的經濟

GL:您剛剛有提到咖啡農會一起來上課或研習,可不可以跟我們分享這一塊內容?

因為我們覺得,既然要做咖啡,自己也要有可以檢測咖啡的能力,所以當初就有在台中的Mojocoffee的老師,上來教我們怎麼去評判一杯咖啡到底好不好,當喝出咖啡不好的地方,我們就會去找不好的原因是什麼,再回推我們後置的過程是不是哪裡有疏漏進而做改善,提升咖啡品質,所以咖啡杯測試對我們農友來說,是非常重要的事

GL:飛鼠咖啡除了使用家裡的豆子外,也同時跟部落其他咖啡農有結合?

我們咖啡店來不是只有販售飛鼠咖啡,也有賣特富野部落其他莊園的,像是雅慕伊TFU’YA甚至是晞野,希望大家來到這裡,不要只喝到我們家的咖啡,而是說來到飛鼠咖啡,來到特富野後,透過不同地區風味的認識,增加對特富野輪廓的認識

咖啡其實很有趣,它是風土性很重的作物,每一個地區都有獨特的微型氣候,然後一些特色土壤,借由喝咖啡的方式,我們可以喝到不一樣的風味

GL:在這開店一年半左右的時間,客人都給予這個在深山的咖啡店什麼反饋呢?

從剛開始到現在,我遇到最多客人問:為什麼要把咖啡聽開這麼不方便的地方,我每次都會回答「因為這是我的家」

我希望大家來這邊喝咖啡以後,可以認識特富野,認識我們部落,來我們店以後,也可以去附近走一走,我們有很棒的其他咖啡莊園,有很棒的部落餐廳,甚至這他願意的話,我們還有部落遊程甚至是民宿,都可以做一個結合

GL:目前有跟特富野其他不同的業種去做串聯嗎?

我們飛鼠主要做的有兩種,像是文化的導覽,我會帶大家到特富野部落,然後會走附近的特富野步道,介紹我們這邊生活的軌跡,我們有什麼樣的植物,還有我們的祭典儀式

另一個是比較季節限定的咖啡莊園導覽,借由導覽的同時,直接深入咖啡園,去採豆子、去修枝,透過這樣的方式,讓大家直接認識咖啡樹,而不是只有喝咖啡,先從認識土地後,再回到如何品咖啡

以部落來說我們會是合作方式,例如上午來飛鼠煮咖啡、喝咖啡,接下來的就請青年來去帶導覽,像今天上午就有辦咖啡產業工作坊,把業者都聚在一起聊聊我們在這個部落還可以做些什麼

GL:這邊的青年或咖啡農,通常會提出什麼樣的想法?

我們都很希望可以做一個串聯,因為我們知道一個單位、一個人的力量不夠,所以我們會一直想說要怎麼去做合作

GL:您們今年有申請國發會的培力站,申請後有什麼樣的資源或做了哪些事情?

我們青年培力工作站的名字叫「阿里山鄒部落創生會所」,名字的由來為我們部落有一個很常見、很重要的建築,叫男子聚會所,鄒語叫Kuba(庫巴)。

早期部落勇士去打仗前,全族人會在Kuba進行祭奠儀式,祈福戰爭平安結束;Kuba也是軍事行政教育空間,我們會在這邊練習狩獵技巧;長輩也會在Kuba跟我們說祖先的故事、訓勉的話,這邊是一個重要的行政中心,我們希望把「Kuba會所」的意涵,帶到的青年陪力工作站。

現在執行目標有三個重點,就是「認識、認同、認真」

我們很早就離開部落到都市讀書工作,因此不瞭解自己的家鄉,不認識自己的文化,所以創辦青年培力工作站的第一步,就是希望透過辦活動、辦課程,把大家聚在一起認識彼此,認識我們該認識的事情,因為我們互相認識後,才會認同自己的文化,並因為認同,開始思考怎麼認真的在這邊好好生活,對這就是認識、認同、認真

GL:是一個有脈絡的計劃,目前整體參與的青年多嗎?

我們會透過阿里山鄉的大型活動,做基本的問卷調查,了解哪些青年有意願,並針對有意願的青年下去做連結,透過他們再創出更多的連結,覺得今年還OK,有一位青年讓我蠻感動,他小我兩歲,看到我回來後,他思考了大概差不多半年的時間,也回到部落(我們是不同部落),他有時候也會跟我分享回到部落正在做的事情

GL:您讓其他部落青年們開始思考,能為部落做些什麼,進而真的去實際執行。這算是您想呈現的影響力以及想達到的目標嗎?

我想要讓大家知道,就算回到部落,依然有辦法生活下去,但必須找到那個點。

如果沒有那個點,我不建議回來。因為在部落生活,往往面臨比其他地方更多的困境,例如便利商店、醫療站都需時40分鐘,而辦理行政的事務更需要前往遙遠的地方

回來後,你會面臨許多意想不到的困難,可能因為大雨,就路斷、停電、斷水等。我一直以來都以為做農才是靠天吃飯,開店一年後才發現,開店也是,因為大雨會讓客人上不來,所以我們這邊都是要靠天的

GL:飛鼠咖啡的裝潢設計是如何構想的,有哪些特別的元素,或是有哪些靈感啟發?

都是與家人一起思考的。

在後續的執行方面,雖然有請到設計師,但構想和概念都是與家人一起討論。主要是看身邊有什麼樣的建材可以利用,爸爸那段時間正好拿到一批用於步道的木頭。因為政府部門進行翻修後,這些木頭就沒用了,因此爸爸將它們帶回家。我們加以改裝用來製作牆壁、桌子等家具,因此,我們的設計大量地利用了這些木頭

因為在山上你取得物資不易,運費、車程以及時間和金錢成本都相當高。因此就會想盡辦法,用身邊有的東西去做修繕。

GL:從為咖啡生豆做品牌,到實際開了咖啡店,甚至參與了地方的事務、申請國會的計劃。接下來還有哪些願景要執行呢?

如果不是因為我的長輩種下咖啡樹,願意跟我一起合作,我不可能擁有現在的飛鼠咖啡品牌;青年培育工作站,因為我才剛回來不久,沒有地方夥伴的資源跟支持,我也是沒辦法做的

所以有點像是我們一起邊做、邊學習、邊調整,希望未來可以更深入、深化,做出更多能夠影響他人的事情,希望每個人都能夠有更多的夢想,並勇於實現它們

GL:請分享你對阿里山的印象?

蠻多朋友對阿里山的印象就是小火車、日出和歌舞之類的。可是對我來說阿里山就很單純,它是我的家鄉、我的故鄉,是我成長的地方而已

GL:最後,您個人對於好好生活的定義?

有健康的身體、一顆快樂的心,可以跟我的家人一起吃頓美食、一起旅遊,這就是好好生活了。

VIA 好好生活書店 影音編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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