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度專訪|你知道我們是多拼命,才會成為一家人嗎?【我家的事導演-潘客印】


在每個人的生命裡,「家」都是一個無法割捨的情感坐標。《我家的事》是導演潘客印的首部長片,也是他回到故鄉彰化、用鏡頭細膩描繪家庭日常的作品。這部電影講述一個看似平凡的家庭,其實每個人都在用盡全力,維繫著彼此的關係與愛。

從短片《姊姊》延伸而來,長片不再只聚焦單一角色,而是讓觀眾從多個視角去感受家庭的複雜與真誠。對潘客印導演而言,電影最重要的不是要直接傳達某個訊息,而是透過家人間的陪伴與互動,讓觀眾在觀影後也能回望自己的生活,找到那份熟悉卻容易被忽略的安心感。

這是一部描繪「家人用心維繫彼此關係」的電影,也是一段導演以故鄉為底色,細膩捕捉親情、回憶與日常溫度的深情作品。





Good Life(以下簡稱為GL):請您先自我介紹,可能是經歷,或者是這部電影的介紹。

我是《我家的事》的導演潘客印。這是我第一部電影作品,將在 9 月 12 日上映。

這部電影講的是一個看似平凡的一家人,其實他們用盡全力,才得以成為「一家人」的故事。這部是我帶著演員和主創團隊一起回到彰化拍攝完成的,希望能把「回家」那一種舒服、放鬆、安心的感覺,留在這部電影中。

希望觀眾看完之後,也能從自己的生命經驗裡,去找回對家的回憶與體驗,找到屬於自己的一份安心。





GL:這部電影是由您之前的作品「姊姊」而延伸的故事,長片,那兩者最大的差異在哪?

我的第一部短片,其實就是在講這個家庭裡「姊姊」的故事。
而《我家的事》這部長片,觀眾則可以從「姊姊」這個角色出發,去看見其他家人,他們在這個家庭中各自遭遇了什麼。雖然彼此是最親近的家人,但仍然存在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與付出,這些都能在長片裡感受到。這也是和短片最大的不同。

長片和拍短片在架構上的編排是完全不一樣的事。當時我就告訴自己,要把短片「忘掉」。因為如果一直守著短片的形式,反而會成為製作長片的束縛。

我希望觀眾看完這部電影,心裡留下來的是一種整體的感覺,而不是好幾種不同的感受。長片可以帶領大家看到這一家人不同成員的心情,比起短片裡的「姊姊」視角,或許能看到更多,也更完整。





GL:我家的事,是思考命名的?

其實那時候長片的片名想過好幾個。因為這個故事的核心其實是那一份真誠的感情,所以片名我覺得要直接一點。

《我家的事》其實是台灣人在日常生活中很常說的:「阮厝欸代誌」。所以那時候就想說可以叫《我家的事》,我認為蠻直覺,也蠻好記的。

另外,因為片中的四個角色的名字叫春、夏、秋、冬,一開始也有想過,片名要叫《春夏秋冬》,但後來就被同事們擋下來了。最後還是決定用《我家的事》。





GL:因為電影的slogan是「他們很拼命,才成為一家人」,那最想傳達給觀眾的核心訊息,除了剛才講的真誠之外,還有其他的嗎?

我最近常常被問到一個問題就是:「你希望這部電影傳達給觀眾什麼?」。但其實對於觀眾來說,導演想傳達什麼可能不是最重要的。因為如果我直接說「我要傳達某種感覺」,但觀眾看完卻沒有那個感覺,那不就變成一種強迫推銷嗎?

在面對這部電影時,我除了是創作者,同時也是觀眾。那對於我這個觀眾而言,這個故事之我,這部電影最重要的地方是「家人聚在一起,那份陪伴所帶來的安心感」。

我是個很喜歡回家的人。只是因為工作的關係,沒辦法天天住在家裡。很多時候在都市工作會覺得很累,無法放鬆,只有回到彰化、回到社頭、回到家裡時,才真正能鬆一口氣。像是騎著機車從高鐵站回家的路上,迎面吹來的微風,快要消失在地平線的夕陽,還有彰化田裡的味道—可能是剛灑過農藥的氣味,或是遠方有人在燒稻草。對我來說,那不只是氣味,而是一種回憶。回到這個地方,聞到這些味道,就會讓我有「回家」的感覺,那才是真正放鬆的時刻。

後來我覺得,對我而言,家人在哪裡,家就在哪裡。所以在電影裡,我很想留下「一家人回家、陪伴彼此」的那種放鬆感。因為我知道有一天,家人總會離開,那如果家已經不在了,回家的路又該怎麼走?





所以我希望能把「家人團圓、陪伴的感覺」留在《我家的事》。當有一天我想回家,即便現實中家已經不在了,但只要打開這部電影,看著它,我就能再次找到那份感覺。這對我這個觀眾來說,這才是最重要的事。

有趣的是,電影上映後我觀察到,這部電影其實很像是一個「互動裝置」。每個觀眾看完都會依照自己的生命經驗,投射出不同的感受。有人喜歡不同的角色,有人會從這家人的故事對照到自己家庭的經歷。雖然每個人的生命經驗都不同,但透過電影,觀眾會更清楚自己「擁有的是什麼」。

所以我覺得,比起電影要「表達什麼」,更重要的是:觀眾看完帶著什麼感覺離開戲院。當他們回到家裡,跟家人相處時,因為這部電影,彼此之間的互動產生了一些新的變化。對我來說,那就是《我家的事》最棒的地方。






GL:在進一步討論這4位家人的人生課題之前,我們來聊一下,您平常是怎麼跟您媽媽相處的呢?

因為媽媽現在年紀也大了,所以有時候她會比較像小朋友,而我就會把她當成需要被照顧的對象。因為身為子女,如果太常不在家,回到家的時候,你就會發現,爸媽會看你很多地方不順眼。
舉例來說,他們可能會說:「你頭髮那麼長怎麼不整理?」「坐高鐵這麼冷怎麼不帶件外套?」,就會出現許多小摩擦,久了就會有情緒。

可是後來我發現,其實只是因為我們離家太久,或者自己工作太忙,爸媽的付出沒有得到相等的回應。當他們的情感付出沒有得到回收時,他們就會想要向我們索取他們需要的關係。

所以當我發現媽媽快要生氣或焦躁的時候,我會帶她出去走走、帶她去喝咖啡,去外面吃火鍋,讓她感受到我還是很在意她,父母都是需要被關心的。

所以有時候我們會不理解,為什麼爸媽對我們的關心會讓我們覺得有壓力。其實只是因為他們沒有從我們這裡得到他們需要的,所以才會一直靠近我們,一直跟我們說話、表達關心。

當我理解了這一點之後,我就懂得適時地去付出,去回應他們的愛和關心。在這樣的互動下,我感覺很舒服。






GL:拉回來電影,這4位主角,他們都有各自的課程,那您是怎麼去設定的呢?

四個角色我分別給他們不同的核心情感。

比如說,姊姊小春,她的核心情感就是「心酸」。因為她是姊姊,常常被交代要照顧弟弟,但其實父母忽略了,她也是家中的小朋友。另外,當她意識到自己的身份之後,她開始不確定自己是否被父母愛著,所以她會放大自己的感官去感受家庭中有沒有任何一絲愛她的證據。

她很多時候的情緒是不能在家人面前流露的,她必須一如往常地表現。當她放大感官去感受家庭或父母之間的行為時,很多眼淚是不能流出來的。包括我在跟演員黃珮琪溝通時,也是告訴她,這時候你要哭,但你的淚水不能讓攝影機拍到,因為小春不會讓自己的難過被察覺,所以她的淚水只能留在心裡。




弟弟的核心情感是「自責」。因為他高中時家裡發生了一件事情,這件事一直影響著他,直到大學畢業回家,他都在面對這件事情的影響。他會想,如果當年自己多做些什麼、多付出些什麼,現在家裡會不會不一樣?

而他又剛退伍,準備要服兵役,這時家中只剩下兩個人,種種變化讓他的責任感變得非常沉重。所以,他在外人眼中看起來輕鬆、嘻嘻哈哈,但夜裡他會想起那些忘不掉的回憶,在床上痛哭。




媽媽的核心情感是「倔強」。她一直殷殷期盼著新生命來到這個家庭,她想盡一切辦法完成這個心願,因為她覺得這是自己必須要完成的事情,無論遇到什麼因素,她都不會放棄。這就是她的倔強。




父親的核心情感是害怕。爸爸其實很害怕自己無法成為家人心中理想的樣子。這份害怕讓他做出許多選擇,但這些選擇看起來反而拉遠了他和家人之間的距離。

所以,這四個角色的核心情感是這樣:姊姊—心酸,弟弟—自責,媽媽—倔強,爸爸—害怕。




GL:當初再選角上,是怎麼樣去找到這些對應角色的?

我覺得從演員開始說好了。因為飾演姊姊小春的珮琪,她本身是一個個性很鮮明的人,跟她聊天,你就可以直接感受到她情緒的傳達非常清楚。姊姊這個角色其實是很複雜的,她是一個堅強的姊姊,但同時她也是家中的孩子,有許多需要被擁抱的時刻,可是她又不能流露出來。所以我覺得珮琪鮮明的個性,配上這個需要很收斂的角色個性,這樣的搭配讓小春的角色非常有趣,也很有魅力。

弟弟的角色由敬驊飾演。他外表看起來很燦爛,但內心有很多成熟的想法,是一個很沉穩的人。對應到弟弟的角色,面對外人時會表現得比較輕鬆、嘻嘻哈哈,但在夜裡,他會偷偷哭。敬驊這種個性上的對比,非常適合詮釋這個角色。他和姊姊的思考脈絡不太一樣,姊姊是因為差很多,所以演這個角色很有趣,而弟弟是因為敬驊本身的個性,使他能夠完美呈現角色的魅力。

媽媽的角色由鴨子姐飾演。和鴨子姐聊天時,你會發現她的語氣之間有一股英氣感,那種韻味非常適合演媽媽的角色,也能感受到她有一種倔強的人生特質,這正好對應媽媽角色所需要的特質,所以我覺得這非常適合她。

爸爸的角色由葦華哥飾演。他的表演非常精湛,而且有很強的爆發力。爸爸這個角色本身帶有一種害怕,他害怕自己無法成為家人心中理想的樣子,所以他的情感是一種收斂的狀態,只有在關鍵時刻才會爆發。我很喜歡看葦華哥這種收斂的表演,因為大家可能都看過他外放的演出,但他在這種收斂狀態下的表演非常難得,觀眾會覺得這是很稀有的一面。

所以在確定了這些演員之後,我也在角色設定上做了些調整。有時候讓角色更貼近演員的質地,有時候則往相反方向延伸,讓演員來詮釋時能更有魅力、更好看。總結來說,演員的個性和角色的設定,其實是相輔相成的。




GL:這是你第一次拍劇情長片,那這一部片目前對您來說,最大的挑戰會是什麼或是說過程中有什麼樣的收穫?

這是我第一部長片,之前也拍過兩部短片。其實短片的架構、說故事的感覺和長片是很不一樣的,所以最難的就是要怎麼把做短片的感覺忘掉,重新開始去說一個完整的故事,而這個故事又要在一個半小時之內傳達完。

我覺得最難的,不是重新開始,而是忘掉現有的東西,忘掉做短片的感覺,比重新開始還難。所以我剛剛說的,要忘掉做短片的那種感覺,對我來說,其實花了一段時間來調整。拍短片的方式很快,像對姊姊的短片,我們只拍了五天,我家的事拍了一個月。

至於具體怎麼讓自己暫時忘掉短片的經驗,其實在寫劇本的時候就得開始忘掉。我會一直修劇本,每次修完之後,會讓自己放鬆一下,再以觀眾的角度去看一次,感受這個故事看完之後的感覺後再去調整。這個過程會不斷循環,慢慢才能讓長片的敘事脈絡和感覺真正成形。





GL:這部片有99%是在社頭拍攝的,那跟過往拍片上有什麼樣的不一樣的地方?以及在田調、場景上面會不會更輕鬆?

很有趣的是,我目前的三個劇情作品,前面兩部短片《姊姊》和《有了!?》,以及第三部《我家的事》都沒有在台北拍。裡面的場景都是透天厝,都是我從小長大的樣子。我甚至覺得,如果我在台北拍片,可能會比較難拍好,因為我沒有在公寓長大的經驗。

我從小生長的環境是透天厝,那家人彼此的互動模式,也會因為這個空間而有它獨特的樣子。例如住在透天厝的人,彼此講話會比較大聲,因為樓下的媽媽要喊樓上的小孩下來吃飯,音量就必須比較大,才能被聽到。甚至像我在《姊姊》裡面也寫到的,在樓梯間就可以聽到樓下的人講話,聽到的東西可能是你不知道的秘密。空間會影響角色在裡面的互動狀態。之前我在台北拍的都是廣告,那種拍攝經驗跟劇情片的本質很不一樣。





場景的部分,剛開始找家景的時候,本來預計在短片原本的家景拍攝,但後來沒辦法,就得另外找新場景。一開始覺得很頭痛,也怕換了地方會沒信心拍得好看。

但後來我們找到了新的家景,我覺得是上天最好的安排。這個空間比原本的家庭更大,我們可以用美術把空間做出區隔,在電影中可以有更多變化的可能。另外,在執行面也方便很多,有房間可以梳化造型,有房間可以放美術道具,讓整個運作更加順暢。經過一番波折,找到的新場景反而更適合這部片。關於造型,我們的造型指導是我的高中同學陳怡如,他是北斗人,也是員林高中畢業。跟他溝通造型時不需要多解釋什麼,非常順利。

難的反而是,對自己越熟悉、越親近的事物,要去展現出來就更難,因為太熟悉了,很多理所當然的直覺,需要把它邏輯化、戰略化去呈現。

我們的電影有四個時間點、四個家人,所以光造型就有四乘四=十六種基本組合,每個人又不只一套造型。這讓我覺得,即使在家鄉拍攝,對故事再熟悉,造型和美術的工作也不會因此容易,反而有更多東西需要克服。





GL:拍完這部片之後,接下來還有沒有什麼想要拍的題材或是規劃?

之後的合作都還在開發當中,還沒有確定哪一個會先開始,所以也都還在規劃中。不過接下來的合作,可能就不會是我自己寫劇本,因為自己寫劇本會花比較久的時間。

我的劇本也會寫,但會慢慢寫,同時也會跟別人合作,找尋不一樣的火花。未來可能會有不一樣的嘗試。

GL:最後有沒有想對觀眾說的?

我覺得今天這個訪問很特別的是,你們是在員林做你們想要做的事情。我覺得《我家的事》這個故事,也是我想要把我在社頭感受到的這份情感分享出來。舉例來說,我自己看小說的時候,我會很喜歡去看彰化的作家,我會很喜歡去看劉梓潔、陳思宏,看看他們怎麼把我熟悉的田尾、我熟悉的永靖寫到他們的創作裡面。

我會去找自己的生命,跟這個創作的交集的地方。比如說我很喜歡《鬼地方》這本小說,裡面的永興游泳池是我小時候會去游泳的地方,我都在那邊吃泡麵跟吃熱狗;或者是梓潔老師,他的小說裡面有提到田尾的某一條路,我就會開始想像那條路是不是我每次去田尾一定會經過的那個地方。



所以我覺得彰化的觀眾朋友可以來看看這部電影,去感受一下這個所謂發生在社頭的故事。有沒有可能,你也在電影之中?有可能他們在田邊散步的時候,就是你昨天遇到的那一家人。我們的拍攝場景,原來自己平常看它的角度是這樣,而我們的攝影師又是用什麼樣的角度去觀察它。我覺得這都是一種很美妙的體驗,很像附身在別人的身體裡去看同一件事情,會發現原來別人看的角度跟我不一樣。

這也是我想從四個家人的觀點去說一個家庭故事的初衷。即便我們彼此再熟悉,再親近都有彼此沒感受到的心情;即便在彰化、員林、社頭,我們再熟悉,也有可能有我們沒看過的角度。

所以我非常期待彰化的觀眾可以在9月12號的時候到電影院,看這一部在社頭長出來的故事。看完之後,可以想一下它跟自己的生命交集在哪裡;回家跟家人吃飯,或者打電話給家人的時候,也可以去想一想自己跟家人的交集,是不是彼此都非常努力,才能有今天這個短暫卻溫馨的一起吃頓晚餐,或者通個電話。

9月12號,《我家的事》要全台上映了,希望大家有空可以進戲院來看,員林電影城也有上映喔。




Picture of Nina 好好生活書店 影音編輯

Nina 好好生活書店 影音編輯

對我而言,宇宙是無盡的詩意,旅行是連結靈魂的方式, 透過旅行,尋找自己在這廣袤宇宙中的位置。 夢想是在埃及躺平一年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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