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度專訪|長期陪伴12年,在沒有正確解答的人生中,培養孩子面對挑戰的勇氣【耕水小子】


你覺得陪伴孩子,是一件簡單的事嗎,耕水小子在后里陪伴一群孩子,課後照顧長達12年,他們用這12年,跟孩子一起尋找方向,這件事情或許看似簡單,但對需要的孩子來說無比重要。

他們透過設計、木工、音樂、旅行等方式,讓孩子們在成長的路上不斷動手實踐,在這個過程中,孩子們不僅學會了生活的技能,更培養了「遇到問題,解決問題」不屈不撓的精神,讓孩子擁有帶得走的能力。

「耕水小子」不僅僅是一個組織,更是一個溫暖的家,他們期望有一天,台灣每個孩子都能得到需要的陪伴,而這份夢想正是他們每天努力的動力,或許數學考卷有正確答案,但耕水小子陪伴孩子走過沒有正確答案的人生。


Good Life(以下簡稱為GL):請向我們介紹耕水小子?

我們在做一件很簡單的小事,那就是長期陪伴一群需要的孩子。我們以各種方式陪伴他們,包括從課業、生活、技能,甚至是他們自己或家人的議題,無論他們遇到什麼困難,我們都在他們身邊。我們帶孩子打開生命的廣度,同時也讓他們明白失敗的價值。帶他們從12年的生活當中,不斷地嘗試、失敗,然後再嘗試、再失敗,直到他們慢慢學會很多事情。


GL:起源是誰呢?

是我的媽媽,耕水小子最初是一間教會,我的父母是台灣本地的宣教士,他們專門前往鄉下沒有教會的地方,建立新的教會。在我小的時候,他們實際上在台灣各地奔波,北到宜蘭壯圍,南到屏東滿洲,我們都曾居住過。

他們在2009年來到后里,第二年就開始為30個孩子提供服務。到今年已經是第14年了。現在主要的運作主體是我們的協會,帶孩子是我們最主要在做的事情,帶孩子之外,也有很多不同的延伸跟很精彩的生活。


GL:有聽說你是在外面後才回來的,請跟我們介紹一下你的背景?

我大學學的是社工系,但對於什麼是助人工作者,其實我並不清楚。然而隨著學習社工,我漸漸發現,這行其實就是我爸媽一輩子在做的事情。我的第一份工作,是在一個從事國際志工服務的組織。簡單來說,我們帶台灣的年輕人,到東南亞開發中的國家擔任志工,並參與當地社區的長期發展。由於我們家的經濟狀況基本上不允許我出國,這份工作卻帶我到許多國家,讓我看到不同的文化,看到當地人在辛苦的環境中仍然樂觀地過著生活。

我非常喜歡這份工作,它不僅讓我累積了很多能力,也拓展了我的視野。雖然從來不懷疑自己在做的事情,但卻感到非常累,可能是所謂的職業倦怠期,想要離開那個地方休息一下,所以後來離開了那個單位。

我們家的孩子從國中就開始離家,我經常說,前面15年在家裡,後面15年爸媽把我們丟出去,然後我們之後也把自己丟出去。一開始離職,我有很明確的目標,我要去澳洲打工度假賺錢,要去那邊創業,開一個小餐車,一邊旅行一邊賺錢,並預計等回來後,再開設自己的餐廳。從來沒有想過會回家,和家人一起生活,更不用說一起工作了。後來自己決定留下來時,我自己也感到蠻意外的。


GL:後來為什麼選擇回來?

離職後,我先回到后里住了半年。在這段時間裡,做了一件從來沒想過會做的事,就是當小學的代課老師,也在這半年裡,我看到了媽媽在后里這個地方所做的事情,才發現她真的是全心全意的、努力的,陪伴著30個孩子。

那時候基本上算是1.5個人,媽媽與一個0.5客服老師(part-time的老師)一起服務30個孩子。孩子們經常提到那段時間叫做高壓統治時期,因為師母身兼多職:除了當老師、幫忙看作業外,還要擔任社工、寫個案記錄、擔任廚師、教會的師母、處理帳目、撰寫計劃等等,所有的事情都得自己操持。當孩子做錯事發生衝突,最常見的處罰就是叫他們站在一排,這就是所謂的高壓統治時期。


曾經有長輩來探訪媽媽,看到她很辛苦,就跟媽媽出了一個主意,他說:「如果帶30個太累,不如送一半回去吧。」我媽媽就名單拿出來,問道:「你告訴我要送哪一些回去?我一個都放不下。」

那天我剛好在場,你會發現,這件事情總得有人去做,但為什麼沒有人願意投入?

在我回來的那一年,還有一件印象非常深刻的事。在后里剪頭髮其實只需要100塊錢,但有一天我在家裡廁所,看到好多細小的白頭髮,而整棟房子裡只有媽媽的頭髮是白的,所以很明顯就是她。我抱著有點質疑的心態問她,你100塊你沒有嗎,為什麼要自己剪頭髮?但她卻說:「100塊我可以煮一餐給小朋友吃呀。」,對孩子來說,這是他們每天的糧食。

這些過程中你會看到,即使媽媽很辛苦的在做些事情,她也沒有想要放棄

因為媽媽真的年紀越來越大了,另一方面也是看到,這些孩子已經被磨成很好的容器,準備裝下更多的東西。而我的成長學習的過程中,剛好有許多可以與孩子分享的經驗,無論是生活、料理、木工還是音樂等等。所以就這樣一不小心留了下來,然後八年就這樣過去了。


GL:在決定留下來的那一刻,是否有任何疑慮或擔憂?

我覺得自己其實很幸運,因為我成長的過程是一個不斷變化的過程。從小學讀了三所學校,到國中也讀了三所,所以很習慣看到眼前的事情,就努力去做,並沒有想太多。

當我決定留下來的時候,其實只看到媽媽當時的情況,年度預算不到100萬,其中一半用於支付房租,另一半則煮飯吃掉(孩子生活費),所以我唯一想著的就是,如何讓這個事情能夠永續下去,真的沒有想太多其他的事情。

當然,一加入後就開始面對挑戰,發現自己需要處理許多問題:如創造收入、撰寫計劃、以及如何有脈絡的帶領教導孩子、怎麼樣社會大眾溝通、我們究竟要做哪些事、以及如何找到資源支持我們。


我是一個很不習慣去索取的人。我的成長歷程讓我知道,要靠自己的努力,去要得到我們所需要、想要的東西,所以對我來說,寫計劃去提案,是一件蠻舒服的方式。我們會仔細的想過之後,再去跟別人說我們想這樣做,然後我們就認真的做。


即使在第一年只有6萬塊的補助,我們仍然努力地執行。我們買了第一個電鑽、第一個切割機和打磨機,而這些工具到現在都還在使用。然後,我們開始帶領孩子們,慢慢的看到,他們真的能專注於學習這些技能。

孩子之所以會歡學習這些技能,是因為他們不只是坐在課堂上聽講,而是親自動手去做東西。所以你會看到孩子進入狀況,他們一路克服難關,關關難過關關過。


GL:有擬定執行的計畫嗎?是否遇到什麼困難呢?

在帶孩子的過程中,最大的挑戰,並不是去尋找資源或者想出適合他們的課程,最困難的是,這些孩子不斷的在面對自己和家裡的各種狀況問題。而這些狀況問題,是我們難以想象的,有些甚至我們也不一定有面對過。這些真正的難題,每一天都不斷的在上演,所以你說要多有規劃,其實蠻難的。但這就是人生的節奏不是嗎。

我們沒辦法教會孩子,如何回應所有的問題,但我們可以教會他,習慣面對問題並解決問題,因為他們的人生會不斷面臨各種問題與挑戰。


GL:這邊大部分孩子好像都是從小一到高三,這12年的時間,應該也有些已經進入大學,陪伴一個孩子長達12年,有什麼收穫呢?

耕水小子在做的事情,叫長期陪伴12年,近年來開始有畢業生,這讓我開始意識到,其實我們好像並不僅僅想要陪孩子12年而已,而且他們畢業後,也不是說我們在陪伴他們,更多時候是,他們成為我們的隊友,回來了。

像三年前,我們正式聘僱了第一個自己帶畢業的孩子。當時我們擁有耕水食堂,他便在餐廳工作,到現在他轉移到了我們的木工坊。現在,我們也開始有畢業去念大學的孩子,你會發現,他們放假第一件事情還是回到耕水。我們常說,我們是孩子的第二個家,而當孩子開始去念大學時,我才真正體會到這句話的意義,因為家就是在寒暑假時你會回來的地方。我們仍然會一起過年,分享許多開心和不開心的事情,也會一起帶孩子去考駕照,真的就像一個家。

當你堅持陪伴一個孩子長達12年,你會有機會看到一個生命不一樣。而那個不一樣,是在於孩子從被幫助的角色,逐漸轉變成可以幫助他人的角色。


GL:現在有多少孩子回來了呢?

現在有兩個常態大學生(兩個姐姐),幾乎每週都會回來;然後剛剛提到的已經畢業的一位孩子,已經成為我們的正式工作夥伴,並工作滿3年了。

我常常會覺得,我現在擁有的能力,似乎都是在大學之後,才逐漸累積起來的。因此一直有很多東西可以與孩子們分享。就像孩子回來工作,我們才開始有機會將真正的職場態度,和能力交給他們。雖然我們還是很期待孩子們可以去看看世界,但至少感到開心的是,我們已經與他們分享了許多能力和眼界,這樣當他們遇到世界的時候,就知道怎麼去看了。


GL:請你想分享關於耕水小子的發展,是如何從原本的陪伴服務,逐漸擴展到技能培訓班的呢?

在早年有一個電視台來採訪我們。當時大家被稱為弱勢的孩子,我印象深刻的是,有一個女孩在看完報道後跟我說:「二哥,他們為什麼要說我們是弱勢?我們又不弱,我們自己賺錢,自己養活自己,我們哪裡弱?」當時我也感到困惑,想說:「對啊,到底哪裡弱了。」

很多時候,當你問孩子他們的夢想是什麼,他們會告訴你他們想賺大錢。但同時,他們也很清楚,他們沒有擁有賺大錢所需要的家世背景、能力或財力。因此,我們選擇以一種方式來引導他們,逐步讓他們了解,現在所學到的東西,是有能力去變現的。


當然變現沒有這麼容易,我們也不希望孩子只是為了變現,才來做這件事情,我們更不希望社會大眾只是出於愛心或同情而來消費,「弱勢」只是社會給予孩子的一個標籤,並不代表他們沒有能力去撕掉這個標籤。

所以我們開了食堂,就要努力確保食物做得好吃,把品質、服務做到最好。也正如你所看到的,孩子們在這個過程中,獲得了許多不一樣的學習。開了食堂3年半後,我們發現孩子們最大的收穫,不僅僅是學習餐飲技能,更重要的是溝通。他們開始學會如何與人互動、打招呼,甚至學會了在面對問題時保持冷靜,不會情緒化地處理事情,他們可以好好的跟別人溝通,哪怕對方是奧客。


所以我覺得,透過這些商業模式和許多實作,孩子們可以學習到更多東西。像現在學木工,我們沒有期待他們要成為木工師傅,他只要知道當問題出現時,有事情他可以出一份力,無論在職場、在家庭或在朋友間,他有能力去解決問題,而且是別人不一定有的能力;還有像學音樂,他沒有必要成為音樂家,也不用變成五月天。但他會知道,在他這一輩子,有一個可以去表達自己的開心與不開心,並且可以與他人分享的東西。

所以說白了,我們給孩子的是一輩子都能帶著走的能力,而這些能力,不僅僅是寫作業或是做家事,還包括許多他們將來在生活中會用得到的東西。


GL:你覺得孩子在耕水學習過程中,獲得最大的收穫是什麼?

大家都以為孩子只是單純在學木工,但我常常說,學木工其實是一種轉譯的過程。這些孩子在0-6歲的時候,由於家庭的疏忽,他們的認知與表達能力,其實都是落後的。因此,到了學校往往跟不上學習進度,很多就進資源班了。但這絕不是因為孩子笨,而是因為我們的公立教育,本來就不是為他們設計的,所以老師不可能去配合他們的學習進度與方式。

在這裡,我們學習木工,其實就是在學習數學、物理、化學。木工是一種需要精確度的技能,我們常跟孩子分享一句話,那就是:「差一點差很多」,例如0.9和一公分,就是不一樣。


這些差異都需要透過精確的丈量,他們需要學會如何使用尺,如何去計算,並能夠實際操作,創作出精確細緻的作品,而且,他們必須不斷地練習,直到能夠每一次都做出來,所以實際上,我們只是找到了一種適合孩子的方法,帶他們學會學校應該交給他們的東西,就這樣而已。

我認為更重要的是,你會看到這些孩子他們是非常具象化的,與其向他們灌輸一堆道理,不如直接讓他們去嘗試。常常有人跟我們說:「木工真的很危險,隨隨便便就可以少掉一隻手指頭」,是沒錯,木工有一定的危險性,但我們無法帶著孩子躲避生命中所有的危險。

所以我們選擇帶他們正面迎擊,讓他知道這有多危險。當你知道它的原理,你好好的去操作它,它可以變成你的工具,幫你做出你想要做的事情,我認為每個孩子都需要經歷以及學習的過程。


GL:大家都說你們很特別,你覺得做的最別的一件事是什麼呢?

每個孩子都不夠好,所以他才會來到耕水。但其實,我們每一天都在不斷地遇見更好的自己。因此我常說,如果你來耕水是為了找到一個完美的孩子,那麼你可能來錯地方了。這裡是一個能讓孩子習慣慢慢變好的地方,我們也期待孩子都能在這裡,慢慢變好

我們在做的事情其實一點都不特別,可是社會大眾卻覺得我們在做著很特別的事情。我們只是在做一件重要的小事,陪伴一群需要的孩子,希望有一天,台灣的孩子都可以被好好的陪伴。好好的陪伴,並不僅僅是帶他們寫作業,或只是讓他們吃飽,真正好好的陪伴是陪他們經歷生命中的大大小小的事情。


耕水小子透過木工、音樂、旅行,以及生活中的每一天去陪伴孩子,讓他們累積未來面對人生的能力。對我們來說,木工是解決生活中大大小小問題的過程。我們不需要每個孩子都變成木工師傅,但他們在這個過程中會了解,這一生中,他有一件事情可以做的很好,那就是「面對問題,並解決問題」。


GL:耕水小子未來有什麼目標或願景?

我們有一個夢想,那就是有一天,我們可以不用再跟社會大眾募款,也不用再寫計劃去提案,而是可以靠自己的力量養活自己,養活這30個孩子和17個家庭,也讓協會可以好好的去自己自主運作。甚至我們期待到有一天,我們不只能自給自足,還能夠幫助別人,鼓勵更多的人,投入長期陪伴這件事情。

我們也期待有一天,我們所做的事情不再特別,因為這將代表,全台灣需要被陪伴的孩子都已經得到了他們應有的陪伴


GL:最後,好好生活的定義是什麼?

對我來說,好好生活就是過好生活的每一天。

所謂的「過好生活的每一天」,就是我們偶爾可以感到無力軟爛,但我們也知道,軟爛過後,我們會一起努力的去面對生活中的每一個難題。

看更耕水小子故事 / 給他們支持(耕水小子: 臺中市助扶關懷協會)

Picture of VIA 好好生活書店 影音編輯

VIA 好好生活書店 影音編輯

Picture of VIA 好好生活書店 影音編輯

VIA 好好生活書店 影音編輯